上海85岁爷叔让钢锯“开口”

　　【上海85岁爷叔让钢锯“开口”】近日，静安公园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午后三点的阳光穿过枝桠，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85岁的俞寿柏坐在石凳旁，将一把泛着银光的钢锯横在膝头——这把锯子曾是他挚友的临别赠礼，如今成了他与世界对话的媒介。当弓弦轻触锯背，金属震颤着发出 do re mi 的清响，路过的白领停下脚步，推着婴儿车的阿婆凑近聆听，放学的孩子们围成小圈，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拉高音要往外弯，宽的是低音。"俞老伯总会在有人跃跃欲试时停下演奏，把锯子递到对方手里。路人笨拙地拉动琴弦，锯子发出生涩的"吱呀"声，他却笑着鼓励："左手放松，声音就来了。"这场景像极了1987年的上海——当年《卡西欧家庭演唱大赛》上，金少白用锯琴技惊四座，让这种"金属吟唱"一夜之间家喻户晓。而如今，在短视频时代的浪潮里，这把钢锯依然在老弄堂的烟火气中，诉说着未曾褪色的文化基因。俞寿柏与锯琴的缘分，始于上世纪60年代。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好友即将远赴重洋，临别前将这把锯子塞进他手里："留着它，想我的时候就拉拉。"从此，每一次锯弦的震颤，都成了跨越时空的对话。他跟着剧团老师学锯琴，在工厂车间练技法，甚至在下放劳动时，用废旧钢锯在田埂上奏响《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真正的转折发生在1987年。当金少白在电视荧屏上用锯琴演绎《卡西欧家庭演唱大赛》的主题曲时，俞寿柏正坐在单位食堂的黑白电视前。屏幕里的金老师手指翻飞，锯声如金属丝般缠绕在旋律中，他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那把蒙尘的钢锯——"原来这冷门玩意儿，也能登上大雅之堂。"

　　更让他触动的，是金少白隐退前的托付。那位老艺术家将传承的重担交给了素未谋面的佘瑞英——这位上海培华学校的语文老师，因一次偶然的街头演奏迷上锯琴，自此踏上了"为绝活续命"的征程。2007年底，在虹口区文化馆的支持下，佘瑞英三顾茅庐请回老艺人，找回当年的学员，"上海虹艺锯琴团"就此重生。

　　在佘瑞英的家中，至今保存着400把定制锯琴。这些锯子长短不一，锯齿疏密有致，每一把都对应着不同的音域。"锯琴不是玩具，是乐器。"90岁的佘老虽已无法亲自演奏，却坚持为学员调音，"锯背的弧度差一毫米，音色就差十万八千里。"这种近乎苛刻的坚持，让锯琴在2021年成功申报虹口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也让"金属吟唱"得以登上《时代达人秀》的舞台。

　　但传承的路上，并非全是掌声。有年轻人觉得锯琴"土气"，说"拉这个不如弹吉他酷"；有商家想用电子音效替代真实锯声，被佘老严词拒绝。"技术可以辅助，但锯琴的魂是金属与弓弦的物理共振，是人与工具的心意相通。"在她的坚持下，锯琴团保留着最传统的演奏方式：没有扩音设备，没有预先录制的伴奏，每一场街头演奏都是"人琴合一"的现场创作。

　　这种坚持，在上海的城市肌理中悄然生长。南京路步行街的"天天演"舞台上，锯琴与手风琴、钢琴同台竞技；曲阳社区的专场演出中，白发老人与垂髫学子共同拉响《茉莉花》；甚至在跨国交流的航班上，锯琴声曾与多特蒙德球迷的欢呼交织成曲。当远隔重洋的华裔演奏家陈黎明发来问候视频时，佘老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我们没让这门绝活，断在咱们手里。"

　　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锯琴显得格外"不合时宜"：它需要演奏者花半小时调音，需要听众静下心来分辨金属震颤中的细微差别，无法像短视频那样用15秒抓住注意力。但恰恰是这种"无用"，成了上海最动人的文化注脚。

　　就像俞寿柏在静安公园的演奏，没有固定的舞台，没有专业的设备，只有一把锯子、一副弓、一颗热爱的心。当路过的外卖小哥停下电动车，当遛狗的阿姨抱着小狗驻足，当放学的孩子跟着哼唱锯琴版的《小星星》，这场"非正式演出"便成了城市的文化仪式。它不需要门票，不需要宣传，因为真正的文化传承，从来都发生在街头巷尾的偶然相遇里。

　　有人问俞老伯："现在年轻人都爱刷手机，还有人听锯琴吗？"他指着围在身边的孩子们笑："你看这几个小家伙，刚才还说要学锯琴当'钢铁音乐家'呢。"在他身后，佘瑞英正翻看着学员名单，最新一页记着几个00后的名字——他们是在《时代达人秀》后台被锯琴声"圈粉"的大学生。

　　锯琴的价值不在于"有用"，而在于它是"活着的文化"——就像上海的石库门里弄，既能容纳网红咖啡馆的时尚，也能守护老克勒的爵士乐；既能奔跑着外卖小哥的电瓶车，也能飘荡着锯琴的金属吟唱。

　　这种包容，正是上海最珍贵的城市品格。从1987年的万人空巷，到2025年的街头偶遇，锯琴用六十年的时光证明：真正的文化传承，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融入日常的呼吸。当俞寿柏的锯声与外卖员的电瓶车铃共鸣，当佘瑞英的调音器与地铁的报站声交织，这座城市的文化基因，正在最平凡的生活里悄然延续。

　　夕阳西下，静安公园的锯琴声渐渐消散在晚风中。俞老伯收拾起钢锯，背影融入弄堂的烟火气里。而在不远处的社区文化中心，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佘老学习锯琴技法——他们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刚刚录制的演奏视频，标题写着："85岁爷叔的金属魔法，我被圈粉了！"

　　或许，这就是文化传承最动人的模样：它不需要刻意的仪式，不需要宏大的叙事，只需要一把钢锯、一副弓，和一颗愿意"慢下来"的心。当金属的吟唱与城市的脉搏同频共振，那些被称为"绝活"的技艺，终将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文化桥梁。而这座城市的温度，就藏在这些看似"无用"却无比珍贵的事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