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两岸关系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处于逆境，近期外国媒体经常以“交易筹码”、“需要的犠牲”、“谈判桌上的菜单”、“台湾在走钢索”来形容台湾当前面临的危险处境。但逆境在两岸关系发展的过程中应该是常态吗？

毫无疑问，两岸关系的变数愈多、不确定性愈大、情势也更为严峻、忧虑也更加浓厚。尤其是美国总统特朗普启动的全球贸易战，不仅重塑全球供应链，更是持续指责台湾强走美国的半导体产业，当然对台湾的科技业造成相当大的冲击。导致台湾民众开始怀疑美国的可靠性，更反映对美国援助的疑虑。伴随著台湾民众对美国的好感度正下滑，“疑美论”在台湾正不断在发酵？事实上，许多美国本身的研究报告早已凸显美国对抗中共的能力正在衰退的现象，当然也是“疑美论”起源之一。

潘兆民教授 

据华府智库“德国马歇尔基金会”（GMF）学者葛来仪（Bonnie Glaser）及实习生蓝立雅（Jennifer Lan）共同发表的“台湾对美国日增的不信任”的文章，引用多项民调佐证，台湾民众对美国的负面情绪和不信任感日益加深，民众对美国在台海冲突中提供支持的信心也下降。

2025年华府智库布鲁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ion）报告亦分析2月至4月在台湾进行的民调，发现40.5%的受访者表示对美国持负面看法，高于2024年7月的24.2%。这份报告也指出，认为美国是不可信赖盟友的受访者比例上升13.9个百分点。

台湾中研院欧美所今年3月的“美国肖像”（American Portrait）民调亦显示，59.6%的受访者认为美国不值得信任，比前一年增加近10个百分点。两项民调中，逾40%的受访者表示，他们认为如果台海爆发战争，美国不太可能或绝对不会介入。上述调查结果正如葛来仪所言，如果放任持续恶化，势将损害美国利益，日益加剧的不安情绪可能引发台湾人对未来的绝望。

即使近期升级版的美国《台湾保证实施法》（Taiwan Assurance Implementation Act）正式由特朗普签署实施，的确升高台美关系，是制度性的保证，但在特朗普交易型外交的干扰下，势必依当前中美关系竞合结果的美国利益，来决定台美关系能否强化。正如美国国务院政策计划处主任安腾（Michael Anton）的主张，“为台湾打仗明显不符合美国利益”，“对台湾及美国而言，维持现状越久当然是越好，但美国核心利益并没有强迫我们要为台湾而战，即使有，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赢，甚至能挺住不败。”

此外，即使赖政府极尽讨好美国特朗普政府，特朗普依然祭出“对等关系”（Reciprocal Tariff）政策，仍将台湾仍列入“肮脏15国”（The Dirty 15），甚至对台湾课征高达20%的叠加关税，这也是导致“疑美论”的重要关键。虽事后仍有讨论空间，然早已引发台湾产业震撼。与此同时，赖政府却提出“脱中入北”经济战略，其所持的战略思维是台湾厂商已然在全球供应链中处于领先地位，正尽速进入全球核心供应链，而且全球北方国家都想争取台湾优秀的厂商去投资。

对比特朗普那句狂妄的字眼“各国都在kissing my ass”，仍余味不绝，此时的中国大陆似乎正向国际社会传递“合作共赢”的积极态度。过去，美国及其盟友共享所谓的“共同价值观”，一直阻挠著中国大陆在国际事务中取得“合作共赢”的进展。但在特朗普转而与俄罗斯寻求和解，威胁要吞并丹麦的格陵兰岛、加拿大以及巴拿马运河后，“这种至关重要的纽带正在迅速消失”。如让“疑美论”持续在台湾民间蔓延，是否也会质疑美国至关重要的纽带正在迅速消失。

毋庸质疑，台湾赖政府急于推动两岸方方面面的脱钩，其核心内涵正是要脱离“台湾接单，大陆生产，行销欧美”的两岸产业链发展模式，逐步减少对中国大陆的经济依赖，以便加入并深化与欧美国家的经贸合作，形成新的战略经济布局。表面上看似为安全与国际链结，然而在“疑美论”与“疑川论”的高度质疑下，早已导致许多台湾民众并不认为美国确定是台湾安全稳定的唯一选项。更何况，无视两岸经贸互赖性，刻意拆解两岸经贸关系，是否即可为台湾带来更加安全的保障，还是增加更多的不确定与风险？

台湾的角色曾经被特朗普形容为“笔尖”，用来划破中国大陆这块硬桌面。这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比喻，只要符合眼前利害，犠牲台湾，制造台海危机在所不惜。在特朗普的认知框架，只要赖清德仍坚持“脱中入北”或“唯一亲美”的选项，势必引发业界或民间社会担忧，成为特朗普眼中可掌握的“交易筹码”，甚至是掏空台湾的大好良机，所以特朗普才会一再指责台湾强走美国的半导体产业。

2025年3月17日，特朗普在接受电视节目“全力以赴”（Full Measure）保守派主持人艾特基森（Sharyl Attkisson）访问时指出，自己主打的关税政策奏效，连台积电董座魏哲家这位“商界最受敬重的人之一”，都带著2000亿美元前来投资，更强调美国不用再依赖来自台湾的晶片。当台美关税协议谈判进入最后阶段的同时，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HowardLutnick）3日接受CNBC专访时证实，台美协议内容包括台湾人员训练美国劳工打造先进半导体，最终目标是“将供应链整个转移到美国”。

当矽盾筹码（Cards）逐渐被削弱时，美国保卫台湾的诱因是否减弱？如今在台湾民众忧心台积电扩大在美生产设施，势会削弱台湾战略重要性，台积电护国神山变矮，很可能增加中国大陆攻台的风险下，这种情绪早已不断蔓延中。半导体业界人士担忧，恐将重演1994年乌克兰签署“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

事实证明，台湾面临的风险中最不可预测就是特朗普个性，特朗普的行事风格就是商业交易的方式来处理对外事务，而且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交易，不知道未来还会想要买卖什么？诚如近期4月5日出刊的亚洲版《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所指称，若美国加强自制先进半导体，保卫台湾的诱因将减弱，对习近平而言将会是天赐良机（This is a gift for Mr Xi.）。

毋庸质疑，两岸需要和平对话，台湾更需要“向中间靠”( the midpoint of a line)的新思维，这全民的重要期望。现任北卡罗来纳州戴维森学院（Davidson College）东亚政治学教授、费城智库外交政策研究所（FPRI）亚洲计划资深研究员任雪丽（Shelley Rigger）曾撰文，对台湾见不到“中间路线”表达忧心，并直言，台海前途令她深感忧虑，美中台三角各自局势混沌不明之际，管控好三方关系是重中之重，但“三方似乎都不在完成这项艰巨任务的有利位置上”。

的确，台湾面临风险林立，应回到“向中间靠”的新思维，以便掌握有利路线，避开两岸不确定的风险，并增升更佳的对话路线才是两岸首要关切者，绝非陷入战争困境的种种风险之中。台湾的未来是否只能放在特朗普一人的手上？还是放任刻意制造两岸对立冲突者，来决定台湾未来？因此，如何突破逆境，跳脱“疑美论”的不确定陷阱，创造有益于两岸和谐的氛围绝对是两岸政府必须思考的重大要务。

美国经济学家贺特林（Hartld Hotelling）在1929年提出“向中间靠”（the midpoint of a line）的理论，认为在一条长路上，如果要开一家超市的最佳地点，就是在这条路的中间，因为可以节省顾客的交通费。 如果以这条长路来比喻台美中的三方关系，两头的顾客，来自西方者当然是美国，来自东方者正是中国大陆，而台湾应摆在这条长路上的西方或东方，还是取得中间的有利位置呢？

“向中间靠”的战略理论，之所以有效，不只是考虑到“适不适配”的问题，更考量到战略价值的延伸。在操作两岸战略思维时，应灵活运用可操之在我的所有资源，将其视为杠杆运用。从两岸关系著手，尽一切的可能去降低两岸冲突的风险。这个中间思维过程始于“政策制定者所应关注的要项，不是只有关切到国家权益问题，更应关注到民生经济福祉的问题。”正如AI晶片辉达执行长黄仁勋在遭逢美国祭出晶片禁令的敏感时刻，仍造访北京会见国务院副总理何立峰，同时也拜会上海市长龚正，不言而喻，再再证明黄仁勋正不断地想方设法找寻出路与中国市场持续连结。尽管中美“脱钩”风险甚嚣尘上，但辉达仍会不放弃中国市场。

两岸问题正持续恶化，而特朗普喜欢交易，是否会拿台湾安全来交易？台湾要争取的，绝非一眜的靠向美国，任由美方安排台湾的未来，工具化台湾。台湾要在中间发挥主动性、能动性，台湾不要变成美国的棋子。政策制定者必须发挥智慧，做出正确的选择！

（本文作者为台湾东海大学教授、两岸关系研究院执行长潘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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