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闻网10月3日电 香港特区行政会议非官守议员召集人、立法会议员叶刘淑仪近日接受《紫荆》杂志专访时,回顾了其近半世纪的公职生涯,并就香港科技发展、公务员改革及青年培育等议题提出建言。在回忆2003年再次踏入斯坦福之时,叶刘淑仪已敏锐地捕捉到科技发展的浪潮,并见证了美国发达的科技产业,而这段经历埋下了她后来关注香港科技产业的种子,也让她意识到“仅靠市场推动政策”的局限性。这一认知,成为她回港后推动科技政策的核心思路。以下是《紫荆》杂志2025年10月号刊出的专访全文:
在香港立法会的议事厅与大大小小的政策研讨现场,叶刘淑仪的身影始终与这座城市的公共事务紧密相连。从1975年赴伦敦考取港英政府职位,到如今深耕议会十七载,近五十年的时光里,她从未涉足商界,也未担任过企业独立董事,正如她所言:“我一辈子干的活就只是政府事务,还有就是议会事务,用英语来讲就是government and politics。没有从商,也没有当什么独董,因为没时间也没能力。”这份对公共事务的专注与坚守,勾勒出她服务香港的清晰轨迹,也沉淀出她对这座城市发展的深刻思考。
生涯:从纪律部队到议会,扎根公共事务
1975年,叶刘淑仪在伦敦通过考试,加入当时的港英政府,自此开启了她与香港公共事务的半生羁绊。在她的职业生涯中,两段经历被视为关键节点——成为入境事务处处长,继而担任保安局长,七年的纪律部队首长生涯,让她对香港的治理体系有了更务实的认知。“对我影响最大当然是,第一成为入境事务处的处长,然后成为保安局长,当了七年纪律部队的首长。”这段经历不仅锤炼了她的执行力,更让她懂得如何在政策推行中平衡公共利益与市民需求。
叶刘淑仪。《紫荆》杂志图片
回归初期,香港处于转型适应阶段,作为政府核心部门的负责人,她始终站在政策执行的一线。彼时的她,个性率直,有时会“冲口而出”,但这份坦诚也让她更直接地倾听市民的声音。直到后来,她才逐渐意识到表达方式的重要性,“这几年我觉得进步了很多。近年来已经比较少受到批评说讲错话了”,这种转变并非妥协,而是源于对“如何让政策被更多人理解”的深入思考。这也是她后来服务议会、连接政府与市民的重要基石。
2008年,叶刘淑仪当选香港立法会议员,此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岗位,至今已十七载。从政府官员到议会代表,身份的转变让她的工作重心从“执行政策”转向“监督与建言”,但不变的是与市民的紧密联结。她深知议会工作的核心在于“接地气”,正如她所说:“(立法会)选举会拖著你跟市民互动,你一定要下去,经常要搞一些群众的活动,还要接受市民的投诉,倾听市民的要求。你不可能离地,虽然辛苦一点,但对于向特区政府提供政策意见是很有用的。”这种“不脱离市民”的工作方式,让她的建言总能贴合香港的实际需求。
转折:挫败中的沉淀,斯坦福再出发
2003年,香港特区政府首次推动基本法第23条立法,由于诸多因素的干扰和阻挠,立法未能成功,这是叶刘淑仪职业生涯中最深刻的挫败,却也成为她人生转折的契机。对此,有声音表示当年是否“仓促上阵”,她明确回应:“当然不是仓促上阵,最理想来讲,应该一回归就立法,这是宪制的要求,但是时间不够。最好是还没有回归时,拿出草案交给临时立法会立法,这是最合适的时机。”她同时坦言,当时推动立法时有批评“为什么只有一个女人去,没有团队,没有其他司局长”,这也让她看到团队协作的重要性,“后来国安法立法,就非常重视团队协作的精神”。
“这是个很大的挫败,但也可以说成就了我后来的发展。因为我觉得要自己静下来想一想,为什么工作做得不够好?”正是这份反思的勇气,让她决定暂时放下工作,前往美国深造。选择斯坦福大学并非偶然,早在上世纪80年代,港英政府就曾派她到斯坦福攻读商学院课程,“当时那个商学院的课程对我来讲,我的数学基础不好是很吃力的”,但这段经历也让她记住了这所校园优美、学术氛围浓厚的大学,更让她渴望有机会深入探索自己未曾触及的领域。2003年,她再次踏入斯坦福,攻读东亚研究,“三年念了很多书,经济、政治、电影、文化等都念了。还学了日语,虽然现在日语完全忘了”。
在斯坦福的时光,是她的“充电期”。她不仅研究西方政治理论与民主制度的实践案例,更补上了过去因忙碌而错过的“国学课”,如《红楼梦》及先秦文化,这都是在斯坦福与美国教授一同研读的。“西方对我国古代的文化其实也有很深刻的研究”,这种跨文化的视角,让她对中西方的差异与共通点有了更包容的理解。
更重要的是,在斯坦福,她敏锐地捕捉到科技发展的浪潮。“我在斯坦福领略一点非常重要,就是科技的重要性,见证了美国发达的科技产业。斯坦福大学的学生们已经在用Facebook了,当时谷歌、苹果也都在使用了。”这段经历埋下了她后来关注香港科技产业的种子,也让她意识到“仅靠市场推动政策”的局限性。这一认知,成为她回港后推动科技政策的核心思路。
2003年,某位关心香港的高层人士一句话点醒了她:“你要注意修辞,注意你表达的方式,你的用心是好的,但是怎么使市民听得明白、获得支持是需要技巧的。”这句话让她更加重视“沟通的艺术”,也为她后来以更平和、客观的态度参与政策辩论埋下伏笔。就在不久前立法会关于同性伴侣关系登记条例的辩论中,尽管有关条例最终没有通过,而作为条例支持者的她始终“尽量客观,不情绪化”地解释法理,其发言也获得了一些年轻人的认同。这份转变,正是源于挫败后的沉淀与学习。
建言:为香港谋发展,深耕科技与公务员改革
从斯坦福回港后,叶刘淑仪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创办汇贤智库。这份事业的起步,离不开老同事的支持:“我都是靠我入境处的老同事帮忙,帮我找写字楼,还加入当我的义工,目前还有很多入境处以及退休警务人员做义工,还有一些政务官也非常支持”,提及这些支持,她始终心怀感激,“我对于这些老同事的支持真的是非常感动,要感谢他们”。
汇贤智库成为她推动政策研究的平台。她自掏腰包,组织国际科技学术团队,撰写了《创新政策与自由放任的局限性——比较视角下的香港政策》(Innovation Policy and the Limits of Laissez-faire-Hong Kong's Policy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一书,直指香港“完全靠市场进行推动的政策”的不足。然而,这本书并未得到特区政府的重视,“当时我交给特区政府,官员完全没有兴趣。我透过很多管道找到当时的财政司长,收了这本书,跟我拍了一张照,后来也完全没有跟进”。
在她看来,香港科技产业的滞后,根源在于港英时代“自由放任经济主义”的延续——“过去港英年代是自由经济,当然也有政治的背景,因为只是一个短期的管理,为什么要投放国之重器,不可能放在香港啊,所以自由放任的经济主义非常适合香港。刚回归时我们的官员还是承袭了这种思想”,这导致香港的科技发展“晚了20年”,“所以现在搞‘北都’不容易啊,投放要大得多,时间也要长得多”。
因此,当最新一份《施政报告》将“北都发展”列为核心时,她深感认同,并提出了三点建议:第一,北都发展必须 “破局”,“肯定要用破局的手法打破过去的很多程式定势,要不然20年都干不好”;第二,重视人工智能,“应该从公务员开始”,比如用人工智能取代翻译及基础文书等工作,“提升效率”,她认为“政府用人工智能工具其实比私人机构还晚,所以特首提出这个要用‘AI效能提升组’很重要”;第三,推动公务员改革,核心是“加强责任感”,“就是这个责任不要推,负责执行的部门要增加责任感”。
对于公务员体系中可能存在的“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心态,她有著清醒的认知:“部门首长责任制是加强责任感。不光是不要出错,如果你的部门办事程式冗长,一年也批不出一个牌照,长期受人投诉,一直没有提出改善建议,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所以不是不出错这么简单,而是每个人都要积极作为。”这份对“责任”的强调,正是她对香港治理效率提升的核心期待。
育人:心系青年未来,拓展多元成长路径
在推动政策的同时,叶刘淑仪始终关注青年工作,她深知香港的未来在于青年。她在早年发起 “张骞计划”,鼓励香港年轻人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实习,后来,随著政府加大对青年海外及内地实习的投入,她便果断调整方向,“改推其他议题,不断与时并进”。如今,她的青年工作聚焦于“提供多元路径”:对于喜欢政策研究的年轻人,她会亲自带领,帮助他们建立对公共事务的认知;对于有意从政的青年,她会告知从政有很多方面,如果参加选举,她坦诚表示,“选举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的一杯茶”。她会引导他们关注政府的其他工作,如“咨询、环保、甚至上诉性质的工作,政府在很多范畴上都有上诉机制”。
叶刘淑仪FB图片
她还特别关注“国际关系”领域的青年培养。香港的优秀学生大多选择医科、法律或公务员,因为收入很高,“很少年轻人去念国际关系或公共政策”,但如今这一情况正在改变。她认为,年轻人多了机会去内地交流,更多地认识了国家的发展,而同时也要培养具有国际视野的国际关系人才,“将来应该要培养多一点这样的人才”。
此外,她还带领智库研究“太空经济”,即便知道不少老百姓会觉得“离地”,她仍坚持普及相关认知:“所有太空经济都是靠卫星,我们有北斗卫星导航系统,在很多方面,可以利用太空经济为内地的航天企业服务。”她希望通过这类前沿议题,拓宽青年的视野,让他们看到香港在国家战略中的独特角色。
视野:立足变局,香港的定位与担当
当下,中国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叶刘淑仪对香港的定位有著清晰的判断。她认为,中国的崛起“是其他国家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压下去的,我们有国家的决心、领导人的决心、民族的素质,还有这么庞大的资源”,而香港的优势,不在于经济总量或增长率,“不可能比得上内地的城市,因为地方小人口有限”,而在于“法治特别是普通法,还有金融和专业服务,这是非常重要的基石”,还有个优势就是“国际化的环境”。
她表示,香港跟西方、跟东南亚的交流都非常广泛。这种优势,既是港英时代积累的遗产,也是香港未来发展的核心竞争力。但她也强调,香港的国际化不能再局限于西方,“过去港英时代主要是跟西方,把我们当做西方阵营的一份子”,而现在,“我们要拓展跟中东、南美、东南亚的联系,要加强跟全球南方的联系”。
对于中美关系的变化,她有著亲身感受。2003-2006年在斯坦福时,“当时应该是中美关系的黄金年代”,美国老百姓享受著中国出口的价廉物美的产品,“加州自己房子装修用的工具都是中国来的”;但到了2013-2014年后,随著美国“重返亚洲”,中美关系逐渐转向,“美国开始冒出很多的理论,诸如‘中国有百年大计要取代美国’‘中美之间难逃一战’等”。对于美国发动关税战的影响,叶刘淑仪表示,按照经济理论来讲,美国这样的经济政策长期持续下去是会失败的。目前对香港影响不大,主要因为香港有国家的庇护,在关税战中,中国是唯一有资格与美国谈判的国家,因为现在的中国有实力了。当前的国际格局已经不是讲理论,而是回到19世纪的说法“实力政治”(Realpolitik)。
结语:半生笃行,与香港共前行
近五十年的公共服务生涯,叶刘淑仪历经香港的风雨变迁——从港英时代到回归祖国,从纪律部队首长到立法会议员,从政策执行者到青年引路人。她曾遭遇挫败,却在沉淀后重新出发;她始终扎根于市民之中,让建言贴合香港实际;她心系青年,为他们拓展成长路径;她立足变局,清晰把握香港的定位与担当。
正如她所说,当年的挫败“成就了我后来的发展”,而香港的每一次挑战,也都在成为这座城市前行的契机。如今,她仍在议会与政策研究的一线忙碌,用自己的经验与智慧,为香港的发展建言献策。这份“一生一事”的坚守,不仅是她个人的人生写照,更折射出一代香港人为这座城市付出的努力——而这份努力,并在为香港的未来注入源源不断的力量。(完)